【onelk】软柿子（下）
赵嘉豪从来都不是什么软柿子。
他从小就发现了这个世界有一个不成文的守则，那就是成绩好的小孩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。
他小学第一次跟别人打架，是因为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他已经记不清了。他打起架来无师自通的狠，再加上小孩子下手不知轻重，几乎是把别人按着打。最后老师赶来拉开两个人，赵嘉豪惴惴不安地低着头，老师却只是不轻不重地让他下次注意不要再打架了，紧接着对另一个男生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输出。
就因为赵嘉豪是他们班的第一名。
类似的事情从小到大发生过太多，赵嘉豪觉得太无聊了。
他聪明又成绩好，几乎不需要家长操心，赵嘉豪的父母工作也忙，就安心地将他放养。
谁都不知道赵嘉豪心里的逆反因子在光速生长。
以他的成绩上本市最好的高中是绝对没有问题的，但中考的最后一科，赵嘉豪背面的大题一道没答。他提前交了卷子，出了考场也没有回家。他进了初中门口的网吧。
赵嘉豪校服穿得一丝不苟，身上好学生的气质惹得网吧老板都多看了他几眼，他轻车熟路地交钱开台，像每个所谓的坏学生那样。
游戏第二把刚结束，中考最后一科也考完了，一群男生鱼贯而入。赵嘉豪不想跟别人坐一块，特意挑了角落的座位，结果现在身边也一下坐满了。
他旁边那个男生顶着一头锡纸烫，伸了脑袋过来问他：“哥们儿，我跟我兄弟他们四连坐，看你段位还可以啊，要不要一起排？”
赵嘉豪犹豫了一下，说行吧，我玩AD。
锡纸烫说靠，我也玩AD，算了，让你打一把试试，不行就换。
一把打完，赵嘉豪一手金克丝让锡纸烫几个人已经对他五体投地。锡纸烫疯狂地喊他的游戏id：“旧梦哥，你是我哥！你玩AD吧，我乖乖滚了。”
赵嘉豪说，别喊我哥，怪怪的。
他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，他爸爸妈妈坐在沙发上等他。赵嘉豪妈妈问，怎么这么晚才回呀？是不是去跟同学们吃饭聚会了呀，怎么没跟爸爸妈妈打个电话说一声……
赵嘉豪站在玄关，打断了他妈妈的话：“没有，我去网吧了。”
他妈妈愣了愣，然后又笑着迎过来帮他拿书包，说考完了去玩两把游戏放松一下也挺好的，下次不要忘记跟爸爸妈妈讲一下。
赵嘉豪垂下眼睛。
中考成绩出来，赵嘉豪考了他整个初中生涯的最低分，对此他毫不意外，跟他估出来的分大差不差。他爸妈小小地惋惜了一下，然后拍着他的肩膀说：“没关系的梦梦，爸爸妈妈知道你之前很努力了，只是中考而已嘛，高中继续加油！”
赵嘉豪心里一瞬间闪过一个很顽劣的念头，要不高考他直接整张卷子都不写了。
晚上睡前他路过书房，书房的灯还亮着，里面断断续续地传来他爸妈的说话声。他在门口停住了脚步。
他们在给他看中考志愿填报。他听见爸爸说梦梦怎么一下子少了这么多分，真的不好填学校啊。妈妈说，对啊，看到分数的时候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，不过你记得不要在梦梦面前这么说，怕他难过。
赵嘉豪想，我真是一个很坏的小孩。
他的分数刚好够上B中的特优班。录取结果出来的时候他妈妈显得很高兴：“太好啦梦梦，B中的特优班也很不错的，你表哥也在这里，有什么事情还能照顾一下你。”
他表哥叫曾奇，在B中当校医。
赵嘉豪高中倒是没再继续挑战这个世界的底线，他总是想起那天他爸妈在书房里的谈话。世界的规矩永远不会因为他不自量力的挑战而改变，但是有人会因为他的挑战而伤心。
他又回到他原本的生活里去，按部就班地学习、考试，做一个名列前茅、千篇一律的好学生。
赵嘉豪不太喜欢跟不熟悉的人一起生活，所以申请了走读。结果刚上高中还没多久，回家路上就被人堵住找麻烦，可能是因为他看上去实在太像一颗软柿子。赵嘉豪已经很久没有打过架，好在他爸妈觉得他身板太瘦弱，让他学过好几年的散打，虽然也已经很久没去过了。
赵嘉豪扶正歪掉的眼镜，从地上捡起自己的书包，他站在那里，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，孤零零的一个。看着对面几个人挂彩的脸，他想，看来学费没白交。
第二天回家路上又有人跟着他。后面窸窸窣窣地传来几句“哥昨天就是他”，好像是昨天那几个人和他们老大。赵嘉豪有点烦躁地回过头，看到一头熟悉的锡纸烫。
“操，旧梦，怎么是你？你也在B中！”锡纸烫目瞪口呆，“昨天一打三的是你啊？”
一打三都没紧张过的赵嘉豪，现在在发抖。
骆文俊握着他手腕的掌心很烫，看过来的眼神却好像没有温度。赵嘉豪几乎是在他叫出“旧梦”这两个字的时候大脑就宕机了，整个人如坠冰窖。赵嘉豪想，谎言被戳穿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。
黄昏的夕阳光线柔和得像海，从骆文俊背后粼粼地涌过来。骆文俊逆着光，发顶毛茸茸地融着暖色调的光晕，半张脸掩在阴影里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。赵嘉豪机械地张了张嘴，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骆文俊冷冰冰的样子真的看起来很凶。
他们俩离得很近，却是对峙的样子。还是骆文俊先开口打破了沉默。
“耍我有意思吗？”
赵嘉豪急了，下意识地大声反驳，说没有不是的，又自知理亏，声音越来越小，他想解释却不知道从哪说起，语无伦次的。
骆文俊像被他逗笑了，眼神却还是冷的，他说不是什么呢？旧梦哥哥，不是你罩着我吗？你抖什么呀？
赵嘉豪像被他的话刺到，忍不住往后缩了缩。他沉默了一会，说，对不起，真的对不起。
他低下头去，像一个等候审判的犯人。
骆文俊松开了握着他的手，却迟迟没有说话。赵嘉豪心里越发不安，但他不敢去看骆文俊的表情。
骆文俊要怎么骂他都可以，要打他他也绝对不会还手，但是不要不说话，不要不理他。
他在心里小声地祈祷着。
骆文俊轻轻地叹了口气。他学赵嘉豪，伸出手指抵住他的脑门，强迫他抬起头来。赵嘉豪眼神闪烁，骆文俊靠得太近了。
他很无奈地说：“赵嘉豪，梦梦。不要说‘对不起，真的对不起’，你应该说，‘骆文俊，我可以跟你解释’。”
“你不告诉我原因，不给我一个台阶，我们怎么和好？”
赵嘉豪其实很早就知道骆文俊，也确实很难不知道。骆文俊一战成名的那次训话，赵嘉豪作为学生会会长其实也在场。骆文俊在教室外面挨训，赵嘉豪在教室里检查班里的其他同学的风纪仪容。
骆文俊说那句“这是我的痣，妈妈生的”的时候，赵嘉豪刚好走到门口，他没忍住，把脸藏在扣分表后面偷笑。骆文俊回班时经过他身边，他用余光瞥见他耳垂上那颗痣。
这痣还真会找地方长，他想。
在巷子里被骆文俊撞见那天，他只是单纯不想在学校呆着了，上完课之后他说有点不舒服，就去校医室找曾奇开了请假条。路上遇到了锡纸烫他们，他们刚好逃了晚自习准备去吃饭，很热情地邀请赵嘉豪一起。再后来，骆文俊就出现了，宽肩平直地挡在他面前，很中二地说“这里我来处理”，外套里那么薄薄的一个人，要为了他与这么多人对抗。
赵嘉豪承认他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玩，晚上就托锡纸烫要了骆文俊的微信。但事情的发展好像越来越不受控制，本来只是一时兴起约了双排，才发现两个人打法出人意料地适配，他跟骆文俊也意外地很有共同话题。鬼使神差地答应给骆文俊补课之后，才发现骆文俊比他想象中可爱，熟起来之后撒娇一套接着一套。他是广东人，说话软成一团，又故意嗲着嗓子叫他“哥哥”，幼稚得要命，真像白捡了个弟弟。
但有些时候又很不一样。比如他随口说的话骆文俊总是会记住；比如每次他跟骆文俊走在路上，骆文俊总是让他走在人行道里面；比如有次排位，队友全都疯狂发信号让他别继续去追对面，赵嘉豪很倔地想，我就要，然后耳机里骆文俊声音低低地告诉他：“我在靠，我在靠。”
又比如现在。
赵嘉豪听见自己如雷的心跳。
他也学着骆文俊之前的样子，把抵住自己额头的手指拉下来，握住。
“骆文俊，我可以跟你解释。”
“所以你真的一个人打了三个？”
骆文俊手握成拳放在嘴边，很不可置信的样子。
天已经黑透了，学校里只剩高三那栋楼还亮着灯。他跟骆文俊坐在楼梯间的台阶上，像两只小动物躲在山洞里。
赵嘉豪没想到骆文俊的重点在这，但还是点点头。
“看不出来啊，旧梦哥哥。”骆文俊拎起他的手臂左看右看。
赵嘉豪像一只小狗玩具一样任他摆布，很认真地又道了一次歉：“对不起，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。我想找个机会告诉你，但是好像一直都没有找到很好的时候……而且我怕你会生气。”
“那不说就不会生气了吗？”骆文俊反问他。
赵嘉豪哑口无言，只好又说对不起。
骆文俊说好了好了，早就不生你的气了，不要再道歉了。楼梯间太暗，赵嘉豪探头去看他的表情，说真的吗？骆文俊说真的。他又凑近一点问，真的是真的不生气了吗？像小学生说绕口令。
“很烦！”骆文俊发现赵嘉豪在逗他，把赵嘉豪脑袋推开的同时别过脸去不看他，嘴里却一点也不服输，“哪敢再生旧梦哥哥的气啊，以后在学校还得靠旧梦哥哥罩着我呢。”
赵嘉豪知道他这是真的不生气了。他站起来去拉骆文俊，说走吧欧恩弟弟，我们回家。
骆文俊又撒娇，说膝盖好痛哦旧梦哥哥，不过为了跟旧梦哥哥一起回家，我也是可以忍着的，但是如果旧梦哥哥能给我当一下拐杖就更好了。
赵嘉豪受不了他，赶紧说OK，我给你送到家门口好吧，就当是赔罪了。
于是骆文俊就真的靠过来，一只手揽住他脖子，嘴里说着辛苦旧梦哥哥了，其实根本没把自己的重量压过来。
他只是在搂着赵嘉豪走。
赵嘉豪耳朵发烫，低着头盯着地板看。骆文俊说一直看地上干嘛，没有钱给你捡啊。赵嘉豪不理他。地上他和骆文俊的两个影子很严丝合缝地变成一个，看上去像连体婴儿，不再孤零零的。赵嘉豪很不想承认，但是，说是赔罪，怎么好像他自己也有点乐在其中。
一个学期已经逐渐奏响尾声，比期末考先一步到来的是运动会，骆文俊说这叫先礼后兵，给你颗糖吃是为了期末狠狠地抽你。
他跟赵嘉豪在食堂一起吃饭，赵嘉豪闻言大笑，然后问他运动会报了什么项目。骆文俊体育确实不错，再加上陈泽彬是他们班体育委员，没人想去的项目先全把骆文俊的名字填上，搞得骆文俊一个人身兼数职，像进了特种兵训练营。
赵嘉豪说你这么厉害，能者多劳，但是参加不过来怎么办，骆文俊摊手说那就溜了呗，已经仁至义尽了。
赵嘉豪跟骆文俊完全相反，其实他体育也还行，但是他不主动报名，永远不会有人拉他充壮丁。骆文俊说他们都以为你是软柿子，怕你一上场晕过去，我要去告诉他们你一个打三个的事情。赵嘉豪说好啊你去吧，本来我也没想故意瞒着大家的，只是锡纸烫他犯中二病说要维护我的形象。
提到锡纸烫，骆文俊表情就忽然变得有点臭，他说你别老是三句话不离锡纸烫好不好。赵嘉豪笑了，说别尬黑，我提到他的次数都不超过三次好不好。
自从骆文俊那天听他解释过后，就莫名其妙地对锡纸烫自带很强的攻击性。前两天他们双排，锡纸烫忽然发消息问赵嘉豪能不能一起，赵嘉豪来问骆文俊的意思，骆文俊在那边沉默不语，赵嘉豪就知道他不开心了。拒绝了锡纸烫之后骆文俊得了便宜还卖乖，说旧梦哥哥为了我拒绝了他，你们都认识那么久了，他该不会觉得我很无理取闹吧。
幼稚死了，赵嘉豪想，但还是哄他。
运动会的时候整个校园里都弥漫着快活的空气，一年到头，在学校里只有这两天最自由。赵嘉豪懒得参加项目，跟着班级胡乱走完开幕式就躲回教室休息。广播台的男子一千米检录名单里刚好播到骆文俊的名字，他计算了一下时间，现在过去的话刚好能赶上。
刚走出教室门，有人叫住他。是同班的一个女生，长得很好看，为了他们班的开幕式表演还化了精致的妆。她脸红红地问赵嘉豪，能不能跟他拍一张照。
赵嘉豪点点头说好的。
女生靠过来，她的朋友举着拍立得，说你俩再靠近一点不然出画了。赵嘉豪心想他俩都快肩膀挨着肩膀了，除非相机镜头有问题否则怎么可能框不下，但还是朝女生那边微微倾了一些。
闪光灯亮起又熄灭，拍立得正在吭哧吭哧地往外吐照片。赵嘉豪跟女生说谢谢，快步准备往操场赶。女生又叫住他，说赵嘉豪，我给你带了水，虽然你没有比赛，但还是想给你。
女生的眼睛亮亮的，递过来水的手在轻轻颤抖，赵嘉豪知道这是什么意思。他感到有些抱歉，他可以送给她一张拍立得，但他不能给她虚无缥缈的希望，因为他无法回应这份滚烫又珍贵的喜欢。
他轻轻地说：“不用啦，我不渴，但是谢谢你。你今天开幕式上的表演很精彩，水应该送给更值得的人。”
赵嘉豪快到操场的时候，脚步一转走向贩卖机买了瓶水。差点忘记了，他第一次看别人比赛，没什么经验，他又在心里真心实意地朝那个女生道了一次谢。
骆文俊昨天特地给他划了重点，说以下几场比赛一定不准缺席，赵嘉豪说为什么就这几场，你不是参加了很多项目吗？骆文俊支支吾吾，说不确定能拿奖的才不让你看。
果不其然，骆文俊以绝对的优势跑在了第一个，甩开第二名好远。赵嘉豪站在终点处看他，他好像不小心站在了骆文俊的同学里，周围的人山呼海啸，共同呼喊着骆文俊的名字。赵嘉豪感觉耳膜快破了，心脏却跟着那个人名字的节奏怦怦地飞跳着。骆文俊冲线的那一刻，身边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和尖叫，人群像游鱼一样流过去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漩涡，把骆文俊簇拥在中间，彭立勋和陈泽彬站在他身边，又是给他捏肩又是给他捶背的。
骆文俊在笑，于是赵嘉豪也笑了。他站在人群外想，可是欧恩真的好帅啊。
骆文俊四处张望着，很精准地捕捉到了隔着层层叠叠的人看着他笑的赵嘉豪。
赵嘉豪看着他很努力地从漩涡中间钻出来，大步走到他身边，软着声音说：“我说了会拿奖的吧？没白来吧？”
他把水塞到骆文俊手里，说：“你拿不拿奖我都会来看的。”
或许他也有，即使没有拿奖、即使没有比赛，也想要送水的人。
骆文俊运动会的最后一场比赛赵嘉豪没能赶到操场。他被曾奇抓去校医室里帮忙———学校开运动会，最不开心的人就是曾奇，这是他一年里最忙的两天。校医室里坐满了学生，曾奇忙得连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的机会都没有，只好抓来闲人赵嘉豪帮工。
他在骆文俊比赛的时候溜出校医室，在门口选了个好位置看完了比赛。这一场是接力，骆文俊跑最后一棒。
赵嘉豪跟曾奇打了声招呼，就去操场找骆文俊。他到的时候，接力赛已经颁完了奖，骆文俊他们班是第三名。彭立勋和陈泽彬在颁奖台旁边举着奖杯不停拍照凹造型，赵嘉豪站在一侧默默欣赏了一会，还是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们：“那个，骆文俊呢？”
彭立勋已经对赵嘉豪跟骆文俊这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彻底脱敏了。他说：“啊？他不是说他去找你了吗？你没看到他吗？”
赵嘉豪摇摇头，说：“谢谢你啊。那我再去找下他。”
走出去两步又回头，他问：“可以借我一下拍立得吗？相纸的钱我到时候还给你们。”
赵嘉豪挎着拍立得，又顺着原路返回。快走到校医室门口，赵嘉豪远远地看见骆文俊站在不远处的楼梯间，和一个女生面对面。赵嘉豪发誓他并没有爱听别人墙角的癖好，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快点走掉，但他还是忍不住走近了些。
女生很漂亮，赵嘉豪不认识。她站在那里，手里捏着一瓶水。脊背挺直，落落大方，说话声音却略显紧绷。赵嘉豪听见她说，骆文俊同学，可能你觉得很突然，但我很早就注意到你了。
好吧，运动会真是一个太青春的时候，简直是无聊的高中生活里的罗马假日，赵嘉豪想。有人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和恋人成日凑在一起，有人义无反顾地和喜欢的人拍一张照留作纪念，有人勇敢地表明心意，要换一个不后悔的十几岁。
赵嘉豪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找彭立勋他们借了拍立得，或许是被周围的氛围感染，又或者是别的什么，总之他很突然地，也想要跟骆文俊拍一张拍立得。
可是为什么？
勇敢的女孩终于说出了那四个字：“我喜欢你。”
胆小鬼赵嘉豪也终于恍然。他喜欢骆文俊。
他之前从来没喜欢过谁，不懂那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。有细细密密的电流从指尖窜向大脑，赵嘉豪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脉，想，原来是这样。
所以他默许骆文俊叫他“哥哥”，所以他会怕骆文俊生气，所以他不厌其烦地哄着骆文俊，所以他不想错过骆文俊的每一场比赛，所以无论有没有拿奖他都愿意给骆文俊送水，所以他想跟骆文俊拍一张拍立得，所以他站在这，很坏地偷听别人给骆文俊表白。
从赵嘉豪的角度只能看到骆文俊的背影，和他红透的耳尖。骆文俊挠了挠头，终于开口：“啊，谢谢你的水……”
赵嘉豪没敢再继续听下去，他调转脚步，绕了个远路走掉。
喜欢就是这么没有理由的事情。为什么是骆文俊呢？他也不知道，但除了骆文俊，他好像也想不到别人的名字。
骆文俊对他是很好，可骆文俊对他的朋友们都很好，他怎么知道他也是骆文俊的特别的那个？万一骆文俊也这样没有理由地喜欢上别人了呢？那赵嘉豪确实就是这样一款很拧巴的人，他像个逃兵，还没宣读判词就先逃走的那种。
他可能确实是个软柿子。
回到校医室的时候已经快放学了，受伤的没受伤的都走光了，曾奇也不在，估计如释重负地溜去抽烟了。刚好给赵嘉豪留了一个冷静的空间。
等下骆文俊过来了他应该做什么表情？要先说恭喜你啊所有比赛都拿奖了，还是问欧恩你去哪了刚刚一直找不到你？如果骆文俊答应了那个女生，他们会不会一起过来？还是他们俩根本不会想起来校医室里还有一个赵嘉豪，金童玉女会牵着手一起回到操场？
“哎，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？”
骆文俊推开门堂堂登场，打断了赵嘉豪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。他一直盯着骆文俊的身后，很怕那个女生会跟着骆文俊一起走进来。
“你看什么呢？”骆文俊也跟着回头去看，“吓死我了，我还以为我背后有鬼。”
赵嘉豪心里发酸，不知道说什么好。骆文俊却凑过来，扯住他的袖子晃啊晃的，又在撒娇：“旧梦哥哥，怎么没来看我跑接力呀？你不在我跑完之后都没人给我送水……”
“真的吗？我怎么看好像挺多人想给你送水的。”
骆文俊被他带刺的反问问得愣住了一下，然后又很好心情地笑了：“有人不开心了吗？”
赵嘉豪低下头去假装收拾桌子。
骆文俊说：“不是你送的水我都没喝。”
赵嘉豪猛然抬头，他想打个哈哈说你别开玩笑，对上骆文俊的眼神却说不出话了。骆文俊的表情好认真，睫毛和眼眸黑压压地垂下来，显得委屈又诚恳。
他脱口而出：“所以你没接她的水？”
“谁的水？”骆文俊大惊，“靠，你听到了啊？”
赵嘉豪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嘴，绝望地想，要是现实生活也可以撤回消息就好了。但生活不是微信，骆文俊探究的目光太灼热，赵嘉豪败下阵来，瓮声瓮气地：“我刚好路过……对不起。”
骆文俊忽然问：“那你呢？”
“她给我送水是因为喜欢，那你呢？”
赵嘉豪想，他的人生走到现在做过最错误的一件事情就是刚刚问出了那个问题。
他的脸涨得通红，看上去真的有点像一颗柿子。赵嘉豪摸不准骆文俊问这句话到底是什么心情，厌恶吗？还是被吓到了？或者是……
骆文俊低低地骂了一声，赵嘉豪没说过他其实一直觉得骆文俊压低声音的时候有一点性感。他还在装聋作哑，骆文俊却毫不客气地伸出手掐住他的脸，赵嘉豪的脸颊肉被挤成一团。柿子变成仓鼠，赵嘉豪的嘴巴被他捏成一个“O”型，这下是物理意义的说不出话来了。
骆文俊说：“你到底是装傻还是真傻啊？梦梦，都这么喜欢你了，你就一点都看不出来？”
赵嘉豪彻底愣住。
骆文俊还握着他的脸，挑起半边眉毛看过来，他说怎么说啊，我在表白哎，旧梦哥哥给点反应。
他的大脑像坏掉的电视机屏幕，沙沙地飘着数码雪花。赵嘉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震得他头都痛了，他甚至怀疑骆文俊是不是都能听到。简直不真实，他只是紧紧地盯着骆文俊的眼睛，怕自己一瞬间的失神就会让这一切像梦一样碎了。
“如果也喜欢我的话，”骆文俊摘掉他的眼镜，凑近了一点，“就闭上眼，好吗？”
赵嘉豪很乖地闭上眼睛，心想，再睁眼的时候千万不要发现是在做梦，拜托。
温热的触感落在他眉心，眼睫，最后是脸颊。
“不是梦，不要怕。”
骆文俊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。
赵嘉豪睁开眼，没了眼镜，这个世界对他来说都很朦胧，但他看到骆文俊在笑。
“怎么让闭眼就闭眼啊，这么乖。”
他任人拿捏的原因当然只有一个。
因为喜欢会让人变成一颗软柿子。
END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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